音樂劇《趙氏孤兒》劇照。
葉千千
當程嬰決定以自己兒子的性命換取趙氏孤兒時,一首內心獨白式的歌曲《絕不可以》成為音樂劇《趙氏孤兒》最為催淚處。
整首歌呈現的是程嬰由一個逆來順受的弱小人物到挺起胸膛承擔生命責任的心理轉變過程。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甚至讓人不覺得像在唱歌,而是一個渺小的人物在自我剖析和自我傾訴,含淚地,沙啞地,一字一句緩緩道來,卻又吞咽著鮮血和淚水。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二段主歌最后一句“只能把生命豁出去”。前面鋪墊已久,這句是一個小的爆發,演員在“豁”的咬字上進行了明顯的重音和顫音處理,劇場里我的心也隨之猛地一顫。緊接著副歌“我不能看見黑暗欺壓星光”,“看見”二字沉郁又緩慢的音高上升,恰恰就像是忍痛做出選擇的過程。痛感在那一刻降落,人性的崇高在那一刻升起,像大地上忽然生出滿樹的花朵。
程嬰的演員賦予了這首歌鮮活的生命。他站著唱,跪著唱,佝僂著唱,挺起胸膛唱,流著淚唱。唱完后,不出意外地引起了觀眾席上的一片抽泣。
不僅是這首歌,整場演出中可以時時聽到程嬰焦慮痛苦的喘息聲,看到他滿臉的汗水和凸起的青筋,那喘息聲幾乎貫穿整個劇場,情感的濃度讓人難以呼吸。返場開始時他眉頭緊鎖,完全處于入戲狀態,返場曲唱到一半時狠狠一握拳,整個人頓了頓,之后才開始歡笑活躍,仿佛下了決心從那個痛苦的靈魂中脫身出來。
觀劇后,我搜索了程嬰飾演者鄭棋元老師的采訪。他說自己是一個“把自己當作空瓶子,裝進角色”的人,說自己時常感到“這個戲服是有重量的”,因此自然而然會被程嬰所擔負的一切壓得彎下腰……用心去體味一個角色,莫過于如此吧。
返場曲《生命光芒》不僅極能調動人情緒,還有著非常具有哲學性的歌詞。
抑揚頓挫的旋律,深沉的歌聲,有力的咬字……最后昂揚而上的“生命——”是在風暴中重生的璀璨贊歌。
這首歌要說的是,生命有其必然性。一切愛與恨,喜與悲,挫折與重生,都早已埋藏在你的路上。不要害怕,永恒的生命力量會始終擁抱你。
去聞遍世間的花開吧,那芬芳會告訴你什么是愛。去飛吧,去摘那遙不可及的云彩,不要害怕摔傷,摔傷的翅膀是你榮耀的加冕。將自己的心臟敞開吧,去和荒蕪的灰色的世界交換血液,吸納所有的享受和所有的痛苦。你擔憂追隨本心會摔得遍體鱗傷嗎?這是弱者的擔憂,若你的本心足夠強大,再多身不由己也無法阻擋你去追隨它。你會受傷,會痛,但你是痛快的,因為那傷口讓你知道了你是誰。
最后想說說主題。
音樂劇《趙氏孤兒》呈現出的,是比以往更豐富完整的人性。如人性光輝的體現者程嬰,他身上的標簽不再是《史記》中單一的義,也不再是雜劇中單一的善,而是有完整的內在人格與精神世界,既有自我的掙扎又不失本善的神性。
對善忠義的強調是中國傳統的,自我認知的層面是西方的。音樂劇對兩者做了融合,雖然有生硬和不調諧之處,但至少是一個很大膽的邁進。
除了完整的人性,還有中國式的大愛。
程嬰唱出“有一種力量推著我做出選擇”,這種力量或許就是善,是愛,以及由此引發的忠、義乃至對人類的泛愛。比起只顧一己的存亡利益,人還有精神性,有超越性,有與更宏大的價值連接在一起的渴求。是這種追求,在冥冥之中推動著曾渺小懦弱的他做出選擇。
還有“認識你自己”的思想性。
直面自己,看見自己,是非常勇敢的行為。隨之而來的是堅定地質疑與更加堅定地相信,重新設定價值的標準,搭建世界的框架,然后掙扎著生長出新的自我。“我穿著被血浸透的禮服環顧四周,突然發現了某些他們永遠無法奪走的事物。”經過這一次打碎與重塑,才站起一個超越于規訓之上的“人”。
程嬰唱著“走到最后都是一個人的路”,每個人都要自己去行路,去面對,去看見自己。
大抵藝術的力量就在此,走進劇場并不是為了在戲劇的烏托邦里逃避現實,而是從中獲得更大的力量與勇氣。
在這一切之中,去認識自己,去愛!
責編:歐小雷
一審:歐小雷
二審:蔣俊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