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翔
鄉下老家的老屋,是真的老了!
我站在老屋前的黃花菜地上,心頭涌上這么一句嘆息。它像一顆熟透到極點的柿子,隨時都有掉落的可能,安靜地,卻又固執地,立在故鄉的風里。而耄耋之年的父親還經常到老屋及周邊活動,勸也勸不住,看得出他對老屋的不舍。而在我心里,這是極大的安全隱患。因此盡管我也不舍,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決定拆除老屋!
我們決定為老屋舉行最后的儀式。所謂儀式,也就是點三支香,燒些紙錢,鞠躬敬天地、祖宗及已故的母親。父親說這不是迷信,而是敬畏和祭奠!點燃香的那一刻,空氣忽然靜了。三縷青煙先是貼著桌面繞了繞,像是舍不得離開,接著便順著屋檐飄上去,輕輕地融進晨霧里。抬頭望,天是剛洗過的淡藍,云絮軟得像棉絮,紙錢化作了一堆翩躚的黑蝶,隨著風,打著旋兒,往高處去了。
“轟——”
一聲悶響,像是沉睡的土地翻了個身。挖機的大臂,砸在東墻的墻角。塵土飛揚起來,在從屋檐漏下的光柱里,慌亂地、擁擠地舞動著。墻皮簌簌地落下,那一瞬間,我仿佛聽見了老屋的一聲嘆息,悠長而深重。我的眼,便有些模糊了。透過這迷蒙的塵土,我好像又看見了父母年輕時的樣子。
老屋坐落于祁東縣橋塘村的一個山旮旯里。父親曾說,祖上選擇在此定居,是因這里山清水秀,背風向陽,是一處難得的物華寶地。
我記憶中的老屋,永遠與自然的節律同步。春日的暖陽透過窗欞,將塵埃照得如同飛舞的金粉;夏日的暴雨敲打著青瓦,奏出酣暢淋漓的交響;秋風起時,院中那棵老棗樹的果子啪嗒落地,像是時光的腳步;冬雪覆蓋時,老屋便成了溫暖的巢穴,守護著一家人的夢境。
站在老屋前,我忽然對天地生出無限的敬畏。這片土地,不僅生長五谷雜糧,滋養著一代代人;還以它的胸懷接納了我們的祖先,給予他們立足之地,庇護我們繁衍生息。老屋是這片土地的產物,也是天地恩賜的化身。
老屋的結構很傳統,屋頂由四根大柱、十八根粗大梁和數不清的木檁條組成,四面墻下半部分用紅磚下半部分用土坯砌起來的,很厚實,使得老屋冬暖夏涼。
撫摸著斑駁的墻壁,我仿佛觸摸到了祖輩們的脈搏。他們在這座老屋的土地上度過了怎樣的一生?有過怎樣的歡喜與憂愁?老屋默然不語,卻將一切盡收眼底。它是家族的活檔案,更是血脈傳承的見證者。
在老屋的記憶里,父母的身影最為清晰。
記得小時候,每到冬天,我們就圍著堂屋的灶盤子烤紅薯,父親織著掃把,母親納著鞋底,灶里的火星跳著,映得滿屋子暖烘烘的。有次我半夜發燒,父親背著我往鎮上跑,母親就守在屋里,把我的棉襖烤得熱乎乎的,等我們回來時,棉襖上還帶著火塘的溫度。冬夜,一家人圍坐在灶盤子四周,烤火聊家常。偶爾火盆里會有一粒稻子炸成米花,我和妹妹總會搶食。我們也會抓一把豆子埋在灶眼里,不一會兒便熟了,燒熟的豆子香噴噴的,越嚼越有味。老屋為我們阻隔了所有的寒冷,也庇護了我整個童年、青少年時代。
拆除那天,村里來了許多上了年紀的人觀看,凡是來過老屋受到過它恩賜的人,他們都和我一樣,懷著對老屋的無限眷戀之情,無奈地看著挖機把它拆掉。
老屋拆除后,我們將在這片土地種上綠草和鮮花,讓老屋以另一種形式成為我們眼里的“風景”。
老屋倒了,但真的消失了嗎?
或許,老屋早已不是磚瓦土木的結構,而是融入我們血脈的精神基因。它教會我們的勤勞、堅韌、互助,這些品質已通過父母的言傳身教,植入我們的靈魂。
無論我們對老家有著怎樣的情結,也終要接受它完成歷史使命的時刻。但老屋的消逝,何嘗不是一種新生呢?它將空間還給了土地,將記憶還給了我們,將未來還給了下一代。
站在老屋的廢墟上,我忽然明白:老屋的倒塌,不是終結,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新生。它化作了燦爛的鮮花,化作了縈繞的鄉愁,化作了我們骨子里的精氣神。
責編:劉茜
一審:劉茜
二審:印奕帆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