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翠
一
對君山島最初的記憶,像洞庭湖水浸泡過的老照片,泛著溫柔的光暈。
那年春天,三爺爺自臺灣歸來,整個大家族便齊聚岳陽,即便是過節也不如這般齊整。父親特意安排了君山島之游,說要讓他多看看家鄉的山水。
三爺爺是爺爺的親胞弟,生于湖北安陸。新中國成立前,爺爺在武漢謀了份廚師的差事,幾年后,未滿20歲的三爺爺獨自到武漢投靠爺爺。彼時,尋人如大海撈針,盤纏耗盡的三爺爺在街頭流浪數日。最終被一張貼在電線桿上的告示改變了命運。餓了幾天肚子的三爺爺,隨軍南下,渡海赴臺,從此,與故土一隔就是四十年。
父親坐了一夜綠皮火車,從廣州接三爺爺北上。
初見時,他六十五歲上下,相貌與爺爺有七分相似,身形挺拔,黑發中夾著銀絲,但絲毫不顯蒼老。
次日清晨,全家乘渡船前往君山島,三爺爺牽著我的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小心吶,別掉到水里被魚吃咯。”上船后,他一直立在船頭,目光緊緊地盯著遠處。他忽然指著一團浮在水面的青影問我:“毛頭,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我答道:“君山島,‘白銀盤里一青螺’,我們語文課學過。”三爺爺這時才笑了起來。
童年關于君山島的記憶似打碎的瓷片,只拼湊出柳毅井和二妃墓的輪廓。
“這是娥皇女英的墓,”上岸后,三爺爺指著那塊斑駁的墓碑說。他的聲音輕得仿佛怕驚醒沉睡的淚珠。墓碑周圍是成片成片的竹林,竹林在風中俯身,斑駁的竹節泛起幽光,宛如無數未閉合的眼睛。
自這次回大陸后,三爺爺后來又陸續回來過一兩次。再后來,海峽那邊的信像斷線的風箏,杳無蹤跡。
二
時光如細沙,從指縫間悄然流逝,一轉眼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那年深秋,他從外地放棄高薪回岳陽參加公開招考,我正巧在媒體工作,奉命前去采訪。職業生涯中采訪過形形色色的人物,可當話筒轉向他時,心底卻泛起異樣的漣漪。
某個陽光慵懶的午后,手機突然震動,一看,是他邀我去君山島游玩的消息。
踏入君山島,腳下的土地依舊充滿了神秘,仿佛帶著千年未解的呢喃。
再次來到二妃墓前,那些千年斑竹依舊挺立,竹節上的淚痕卻比記憶中更加清晰。他講述了這個傳說:“相傳舜帝南巡駕崩,他的兩位妃子娥皇、女英悲痛欲絕,追到了洞庭湖,淚水灑在竹上,化作這些斑點。”仰望他從容的面孔,我心底油然升起幾分欣賞。
“那這斑痕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我又想考一考他,他脫口而出:“是竹子表面感染細菌之后形成的。”不知怎的,我忽然內心一陣潮涌,眼眶濕潤,我倒希望那些斑點真是湘妃的淚。
漫步島上,柳毅傳書的佳話與二妃哭夫的凄美相互映照,一喜一悲間,君山島成了獨一無二的愛情圣地。
多年后,我問愛人,為何當年選擇邀我去君山島。他笑著說,那時剛回岳陽,在15路公交車上看到一句廣告語:愛我就帶我去君山。原來,早在2006年,君山島就以愛情島之名登上了央視舞臺。
三
2009年,岳陽舉辦第六屆國際觀鳥節,22個國家的駐華使節攜夫人受邀參觀,并游覽君山島公園,我有幸一同前往,采訪俄羅斯參贊蘇米亞金。
蘇米亞金先生高大魁梧,像極了托爾斯泰筆下的俄國貴族,他的夫人金發碧眼,舉手投足間透著優雅。我們漫步在雨后的林間小徑,腳下是松軟的落葉,頭頂是交錯的枝丫。“真美啊,和普希金詩里的場景一模一樣。”參贊夫人望著湖灘遠處的湖面感嘆道。
“圣彼得堡的公園更美呢,和油畫一樣。”我真誠地贊美。說完我們都笑了。
蘇米亞金先生對眼前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每到一處景點,他都要詢問:這是什么?有什么故事?我用俄語為他們講述每一處景點的傳說,柳毅傳書、二妃哭帝、飛來鐘、朗吟亭,如今三上君山島的我,已對每個景點的傳說耳熟能詳。
聽完斑竹的故事后,蘇米亞金先生突然朗誦起普希金的《致大海》:那是一處峭巖,一座光榮的墳墓。他的聲音渾厚低沉,如石子墜入洞庭波濤,濺起的水珠竟帶著伏爾加河的氣息。
臨別時,參贊夫婦對君山島的生態環境贊不絕口:這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寶貴財富!我送了一把印有君山島圖案的岳州扇給參贊夫婦,他們說:“謝謝你,我們將永遠記住今天!”
責編:歐小雷
一審:歐小雷
二審:蔣俊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