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賀秋菊
余紅的長篇小說新作《洞庭人家》講述了洞庭鎮上宋氏家族三代人跌宕起伏的奮斗歷程。洞庭鎮以其獨特的地理位置與文化特質,承載著時代的奔涌與人性的激蕩,成為觀察中國社會轉型期的絕佳窗口。
一
“洞庭鎮處在城鄉接合部”這一水鄉特質與地理文化屬性,賦予了小說《洞庭人家》獨特的敘事底色和精神空間。
作為城市與鄉村的過渡地帶,洞庭鎮既保留了鄉村的質樸民風與傳統生活方式,又受到轉型時期快速發展的城市文明的猛烈沖擊。宋明澤在這樣一個歷史時期轉業,以期推動某種改革。結束短暫的巡湖工作后,他先是想辦法規范了小鎮的農貿市場,成立湖鮮合作社,繼而爭取各方支持修筑西鎮堤壩,在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和群眾認可以后,推動成立宏運公司。作為改革先鋒,他被推舉為宏運公司負責人,又通過合并、收購等舉措,盤活了一些面臨危機的中小型企業,還架設起了洞庭大橋,建起了東升坡綜合大市場、西甲門建材大市場。
《洞庭人家》將重大歷史節點巧妙地匯入小鎮發展史。從改革開放初期的“喇叭褲青年”到新時代的“農博會”籌備,綜合市場、建材市場等現代商業體的崛起與洞庭大橋的架設具象化呈現了小鎮從“小漁村”到“綜合商貿圈”的轉型軌跡。而小鎮上的宋記手工作坊到“三大區、六大方、九大園”的產業布局,呈現的是洞庭鎮工業現代化的歷史進程。
值得注意的是,作家對日常細節,尤其是民俗細節的描摹,體現了鮮明的水鄉特質。比如,少年們玩的是“泛舟”“捕魚撿螺螄”“爬圍墻去九華山的五七干校農場偷豌豆”,打棗子、養蠶寶、滴扣子,“下河挖藕摸蛙”。正在為爭奪資源打架的源湖碼頭,“湖泊兩邊停滿了船只,有尾部高翹的寶谷子船、細長的寶慶船、頭大的鏟子船,片石砌的斜坡到湖嘴”,一片繁忙景象。坐落在長風湖東南角的魚巷子,“巷頭有開魚檔”的羅家魚鋪,巷尾是“鋪面不足二十平方米,鋪里掛滿了風干魚”的宋記魚鋪,有“銀魚、湖刀、麻鰱、鯉魚、鱖魚、青魚、翹白”等水產。八仙媽的姜茶、漁渡粉、醬板鴨、紅燒鱖魚、松鼠鱖魚、竹桶泥鰍、用“魚垃圾”做成的八仙辣魚醬和宋明興“指甲破魚不用刀”的功夫,還原了水鄉的文化肌理。而各個時期宋家迎來送往所展現的人情美,讓涌動的時代有了可觸摸的溫度。
二
將家族命運軌跡嵌入洞庭鎮的歷史脈絡,人物命運與時代脈搏在小鎮同頻共振。
第一代創業者、漁民、巡堤人宋長江用“布滿老繭的大手”在小漁村開拓基業,他樸實、勤勞、勇敢,生活的常態是“黝黑的臉頰,灰色褂子汗濕了半截,背后照常掛著一頂麻色斗笠,卷起的褲腳還在滴水”,他有自己的堅守與沉思。水鄉女性許玉珍守著她的宋記,將小鎮上的手工作坊做成了遠近聞名的本土品牌。
在洞庭鎮迎來巨大發展機遇的時期,第二代小鎮青年帶來了他們的新觀念、新路徑。宋明澤非常清楚自己為什么回鄉,“不管走多遠,那湖水始終牽引著我”道破了傳統血緣紐帶與現代性選擇的深層糾葛。每個人的選擇都與這片湖水密切相關,即使是“愛這湖水的奇妙,又恨這湖水的邋遢”的燕妮,也不自覺地選擇了環保專業。每一個人內心都有一片對湖區的深情,不論是圓滿的,還是殘缺的。
第三代洞庭人對湖區有著與生俱來的自信,他們不需要在去留之間糾結徘徊,而是早早地與這片湖水命運相連。曹云帆從小就喜歡和五叔宋明旭上島巡湖,在進入環保廳工作以后,他主動申請駐村支持鄉村振興工作,駐村期間,將洞庭鎮的開發經驗遷移至盤龍島,探索建設生態農業合作社與候鳥保護站,完成了從“生存改造”到“生態自覺”的觀念躍升。
三
在人物思想觀念的碰撞中展現時代印記是《洞庭人家》的匠心獨運。
小說開篇寫道 “只要改變觀念,改變洞庭鎮就不是難事”。“改變觀念”開啟了小說敘事的深層邏輯。
在這里,傳統的宗族觀念、鄉土倫理與現代的市場意識、法治觀念相互交織。宋明澤一代年輕人更懂得因時因勢而變,他不會錯過任何一個發展的機會,哪怕是一個看起來不合時宜的冒昧建議。當宋明澤認為企業已經如日中天的時候,實習生肖脈脈一句“廣東怎么見不到你們的產品呢?你們的營銷有問題”點醒夢中人,宋明澤當即決定引進肖脈脈,推動洞庭鎮的企業引入現代營銷體系。而燕妮回到洞庭鎮深度參與環保事業,似乎隱喻著現代化進程中個體的精神尋根。這些情節不僅構成鄉鎮企業發展的敘事線,更折射出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轉型期,人的價值觀念的裂變與重構。
靠水吃水的水鄉人世代延續的生產生活方式,在新的時代發展中,由觀念之變、路徑之變,進一步生發出了新路徑。宋記產業園建起了“三大區”(零食加工區)“六大方(后勤區域)”“九大園”(宋記養殖基地),還發展了洞庭科技電子產業園,形成了以洞庭鎮為中心的綜合商貿圈。這種發展路徑在曹云帆駐村的盤龍島得到創新性發展。宋明澤同樣教導曹云帆要引導“改變島上人生存的思路”。于是,候鳥保護站建起來了,盤龍島生態農業合作社發展起來了,農博會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新時代的創業故事正在上演。
在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的矛盾面前,是追求短期利益,還是著眼長遠可持續發展?湖區的每一個人都有過自己的思考,充斥著復雜的現實沖突與內心的掙扎。這些沖突和掙扎既推動社會事業與人物命運的發展,也折射出社會轉型期人們內心的困惑與成長。
《洞庭人家》較好地把握了人與時代的關系。由于部分作家對鄉村振興的歷史背景和社會實踐缺乏深入觀察,或多或少地將其簡化為上級撥款的外力驅動,忽視村民自主探索的內生動力,鄉鎮干部常被塑造成苦情英雄,返鄉創業青年淪為技術救世主。由此反觀《洞庭人家》,宋氏家族的每一次抉擇都植根于具體的歷史語境,從手工作坊到現代企業的轉型充滿市場風險與觀念沖突的真實細節,人物真實生動立體。這種將個體掙扎嵌入宏大敘事的創作路徑,既涌動著時代的浪潮,又沉淀著人性的深度。
責編:劉暢暢
一審:印奕帆
二審:蔣俊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