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
“五一”返鄉,在那熟悉的院落,母親如月牙般的身影老遠就映入眼簾——她微笑著,顫巍巍地招呼我們進屋。望著母親滿頭白發和滿臉皺紋,我想起她年輕時利落颯爽的模樣,心酸與歉疚忽地涌上心頭:母親真的老了。
母親沒上過一天學,十九歲嫁到劉家時,家中一貧如洗。父親當時父母雙亡,帶著年幼的叔叔和姑姑一起生活,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母親嫁過來后,和父親一起掙工分,她的賢淑和操持,讓生活慢慢有了起色:將叔叔送去部隊當兵后又為他娶了妻;為有眼疾的姑姑置辦了嫁妝找了個踏實的人家;父親擔任了村支書。
眼看日子越過越紅火,可天不遂人愿:搬新家后第二年,四歲的弟弟在家門口的水溝里玩耍時溺亡;第三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又奪去了父親年僅三十六歲的生命。
噩耗傳來,母親暈倒在地,七天沒有下床。當時姐姐和哥哥在讀初中,我還在讀小學。周圍人都勸母親:“三個伢子都讀書,你一個婦道人家怎么供得起?老大是個女娃,留在身邊幫襯著也好。”母親不說話,只是搖搖頭。母親硬撐著身體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請來幾位本家親戚開了個家庭會議,并當眾宣布:要送三個孩子繼續讀書。母親雖然沒有讀過書,但她堅信“人從書里乖”,不能因為貧窮耽誤了孩子們學道理、明事理。
母親既做慈母又當嚴父,白天侍弄五六畝田地維持生計,晚上一邊操持家務,一邊管教三個孩子。
每年七月的“雙搶”是村里最忙碌的時節。哥哥姐姐放暑假后也加入了“雙搶”大軍。不到十歲的我在家里排行最小,母親便不讓我下地,安排我在家里負責一家人的一日三餐。有一次在切南瓜時,我把左手大拇指砍掉了一截。家中無人,我只好學著大人的模樣先用灶灰止血,再跑到墟場藥店做了個簡單包扎,便繼續回家切菜做飯。母親下地回來發現后,心里又悔又急。她擔心傷口感染,又害怕大拇指愈合后會短一截。于是四處打聽偏方,得知有個親戚治病很靈驗,便連夜帶我趕過去,央求人家給我開了幾副草藥。一個月后,我的傷口果然長好了,母親又專程帶我去親戚家千恩萬謝。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種田沒有現在的補助,還需要交村提留統籌費。母親從地里刨出來的收入也僅夠維持我們四口人的溫飽,但再怎么窘迫,母親也從未讓我們拖欠過學費。但不能按時上繳提留統籌費成了母親最大的心病。記得有一年臘月二十四,由于拖欠了村里的錢,村干部便搬走了父親留下的僅有的貴重物品——一臺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
捉襟見肘的生活迫使母親不得不另尋出路。元宵節一過,母親一狠心挑著擔籮筐趕到縣城做起了菜販子。從未出過遠門的母親獨自在郊區租了間雜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挑著籮筐去批發市場批菜,再挑到北門菜市場零售,賺取微薄的利潤。她不識字,卻會看秤和算賬,心算比誰都快。也正是這簡易的籮筐,讓母親看到了把三個子女送出農門的希望。
母親在縣城賣菜后,我們一般只能在農忙季節看到她。記得一個飄雪的冬日下午,我一放學回家就意外看見母親已在家里。見我回來,她眼睛一亮,急忙拿出一雙嶄新的雨靴要我試大小。我滿心雀躍,要知道對于當時讀初一的我來說,擁有一雙雨靴,是一個藏在心里不敢奢求的夢。母親笑著說:“這幾天菜價好,就收了個早工,去百貨商店買了雙鞋,這個冬天你的腳就不用再挨凍了。”
父親走的那個冬天特別冷,灶膛里的火怎么都燒不旺。那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瑟縮顫抖,一如母親孤苦無依的心。但不管生活如何艱辛,這么多年來,母親卻從未退卻。
“有母親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我忽然明白老舍先生這句話的深意,在歲月的長河中,母親永遠給予我最溫暖的守候。
責編:歐小雷
一審:歐小雷
二審:蔣俊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