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甜
龔曙光近年來的散文創作,始終秉持“散文家只有一個視角,就是我與時代”的理念。他的散文“以小見大”,在生活的片段之間構建起個體與時代的宏大對話。這種創作特征在其代表作《日子瘋長》《樣范》《寓言之歲》中形成遞進式的演變,最終在新近出版的散文集《寓言之歲》中,抵達和呈現出“以寓言解構時代”的認知高度與敘事魅力。
在《日子瘋長》中,龔曙光以“鄉愁”為情感基底,通過微觀敘事解構深重回憶。至《樣范》,敘事視角轉向知識精英群體,“以小見大”的筆法愈發純熟,通過與文壇名家交往的點點滴滴,記錄那個時代底色上各不相同的堅韌生命。《寓言之歲》則展現了作家思考的深化與蛻變。其中水哥形象的演變就是理解其創作轉變的極佳注腳,《樣范》中的水哥被塑造為文學領域的獨行者,因其創作軌跡始終游離于公眾視野與主流期待之外,恰似荒原中孤傲的狼。而《寓言之歲》中的水哥則被重新發現“好玩”的特質,這特質唯有通過長期相處方能體察。從這種對人性幽微處的洞察,作者引申出閱讀的本質論:真正的文學相處,非經“久處深交”不能解其真意,只有相處久了深了才能觸及“水哥式好玩”背后那個“用整個靈魂在嬉戲”的精神世界。《寓言之歲》中,龔曙光以更犀利的目光,更深刻的哲思,剖析著個體與時代的復雜關系,作者的散文創作完成了從“小歷史”書寫到“大時代”思考的蛻變。
《寓言之歲》以隱喻為工具,以記憶為素材,全書選取了五個精心編排的輯錄。鳳凰古城的風華流轉、湘人的赤子性情、自然災難的隱喻、對科技的反思等等,作者將細碎的景觀、人物、災難與感想編織成一幅個體生命對抗時代洪流的精神畫卷。
在這個精神世界里,作者重塑了湖湘精神的當代內涵。既有“路漫漫其修遠兮”的堅忍,也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豪邁,但更令人動容的是平凡個體身上具有的生命力量與溫度。從青史留名的沈從文、黃永玉,到市井中的老湯——其靈魂都深深烙印著一種“將生命開成一朵花”的崇高美學。他們“只愿將其珍貴的生命,奉獻給自己認為最值當、最光彩的那件事。”因此老湯傾盡家財耗費多年打造“云舍村”,只為在喧囂世界造出一片靈魂的凈土;下苦功夫將修譜完成為著史的羅宏,實踐了“道術一統”的生命理想;《天寵湖南》制作團隊幾經波折,用七個月的時間沉潛于湖南的萬年歷史,最終呈現出“熟悉而陌生,可愛而宏大,快樂而莊敬”的地方史詩劇。這些剛烈與浪漫交織的個體生命選擇、務實與理想共存的態度,本質上都是對時代平庸化的抵抗。
貫穿全書的憂思,體現了龔曙光將文學視為深刻洞察時代的具象手段。面對張家界“人造景觀與自然景觀的違和”,他發出振聾發聵的警示:“人類自我確認、自我欣賞的景點越來越多,而自然遺存的景觀卻越來越少”,當“自然審美力”淪喪,“自我審美力”亦將隨之崩塌。《冰雪劫》中,那場撕裂金桂的暴雪,瞬間將“極致的審美”變為“極致的災難”,這些災難不僅是自然的考驗,更是對人類文明的一次次叩問。在禮贊科技神力時他也會發出預警:“如果把科學和技術比作一頭猛獸,那么理性和倫理就是駕馭這頭猛獸的韁繩”……這些憂思隱喻讓讀者在“隱隱作痛”中觸摸著真實。
《寓言之歲》以其獨特的寓言敘事和深刻的生命哲思,構建了一座連接個體經驗與時代精神的橋梁。在《城頭斜陽》中回望六千年前的城市遺址時,作者沒有選擇史詩般的歌頌,而是將文字對準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衣褶、被石夯砸出的深淺坑洼。書中還有多個令人動容的普通人的畫像:養鴿少年“八個瘤”在生存線上掙扎的身影,修鎖匠劉瞎子圈養八哥的執拗,吳娭毑放貓歸山的剪影……
在《寓言之歲》中,讀者看到的不僅是個體生命的沉浮,更是一個時代的精神圖譜在個體敘事中徐徐展開。作者用整部作品證明:個人與時代的共處中要實現真正的精神突圍,不在于逃離時代的戰場,而是“本一顆平常之心品香賞花”,且不負了這“宜談風月的人生時節”——這既是對生活的熱愛,亦是對生命本身的最高禮贊。
責編:歐小雷
一審:歐小雷
二審:蔣俊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