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平
去新化紫鵲界尋找梯田王國的美,未曾想,拾到了滿天的星語,好大一顆的星星,圍著月亮眨眼睛,那模樣,好像在聽月亮講故事。
山狗睡了,鳥兒歸了巢,喜歡唱山歌的漢子,也被媳婦擰著耳朵,早早上了床。剩下清幽的月光,一邊聽著山蛙子唱歌,一邊叮囑貪玩的星星,小心掉進山溝里。
秦人搭建的山寨,隱匿于群山的懷抱,九灣十八寨,全都有山歌,逆著小溪往里轉,就能看到裊裊升起的炊煙。其中,有個下團村,木樓織得密,住著不少外來的客人,問他們為啥來這里,他們說,沒看到么,這里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多像桃花源。
神農氏路過紫鵲界的那一天,明月懸在山頭上,正好映出了八卦山輪廓,卦象里長出了金種子。神農氏趕忙放下肩頭的扁擔,邀來春風犁田,喜雨育秧。
幾年后,紫鵲界大變樣,春天猶如一幅水墨畫。秋天一到,金燦燦的稻子,堆滿了山丘。寒冬臘月天,梯田里結滿了冰,雪花的心思很細膩,從北方的天空趕過來,為紫鵲界捂上了一床厚實的雪花棉被。
紫鵲界。新化縣文旅廣體局供圖
奉嘎人最早盤踞紫鵲界,吃得苦,能耐勞,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層又一層的稻田,拱背相牽,水脈相連,雨露均沾,梯田王國的豐收景象,落戶紫鵲界。
最美的梯田,懸吊于雪峰山伸出的臂膀上,山尖尖上的梯田個子小喲,僅能插下幾十蔸禾,但腳尖踮得高,挺直一下身子,能夠摸到天上的星星。
從大湘西飄來的云朵,將秦人的儺戲,帶進了奉嘎人的山歌中,搖著清脆鈴鐺的山里人,手舉火把,上刀山,下火海,敬天地,信鬼神,從秦入漢,一路揚歌擊缶,未曾停歇過。
而懸吊梯田的明月,生怕有人亂踩梯田的肩胛,吆喝著來客止步,謂之止客界。也有人將紙雀放飛山林,試射弓弩,未曾想,失手射壞了朝堂的梁柱,惹來了橫禍,于是,又謂之紙雀界。
八卦山的神話虛實相生,引來了不少遷徙的腳步,最終,光著膀子的太陽,拉起紫氣東來的號子,雪峰山放飛林中的喜鵲,八卦山的吉祥,不再有心憂和殺戮。從此,得名紫鵲界。
月牙山、龍王潭、瑤人沖、百牛凼、九龍坡、八卦沖,名字不一樣,蘊藏的故事就不同。但湊在一塊兒,就有了資江岸上的號子,大山深處的魂魄。
秦人的梯田,奉家的貢茶,是神農氏留下的兩件衣裳,披在新化人肩頭,育谷種,養茶秧,給八卦山帶來了生機和力量。梯田構建的王國,無需現代文明的干預,作為活化的中原稻作文明遺址,紫鵲界落入了農耕文明“世界雙遺”的懷抱中。
梯田拓延的山寨越來越多,將東來的紫氣推到了奉嘎山,有人招著手,從正龍古村的九坊十八鋪走出來,用奉嘎山話喊道:“老板,帶滴山貨幾回家啰!”
豆腐坊、糍粑坊、辣醬坊、魚凍坊、水酒坊、藥膳坊、農膳坊,坊坊有人在。十八鋪里的老人正抽掉門閂,打理門前旗號,隨著對面山歌的唱響,古村古寨的驛道上,又有了熱熱鬧鬧的吆喝聲。
有人說,雪峰山是橫亙湘中的分水嶺,以此打出了湘中、湘西兩副卦。新化縣正好落在雪峰山余脈上,四面為安化、隆回、新邵、溆浦,相擁相簇中,形成了梅山文化的腹地。
以北宋熙寧年為界,分作古梅山和后梅山,古梅山上溯遠古,為苗、瑤族文化起源地,地域封閉,根性強悍,武術、巫術風行,謔稱“梅山峒蠻”,記載著人類心智成長的歷程。
后梅山為遷徙文化與部落文化的重塑,梅山文化中供奉的蚩尤、張五郎,是梅山文化的鼻祖,二者的傳說,各有說辭,豐富了梅山文化的羽翼。其中,張五郎是中國神話傳說中唯一倒立的神。梅山的故事,比巫儺文化來得更悠遠,奉嘎山人嘗過其中的原汁原味,剛勇無懼,吃苦霸蠻,韌勁十足。
山寨里還有不少的老屋,干欄式木屋,下墊石梁,前階連著美人靠,方便過客歇歇腳。晚飯后,山寨人喜歡串串門,坐在檐階拉家常,小溪從屋前流過,不知帶走了多少歡歌和笑語。
正龍古村心扉敞得開。年輕的村主任好壯實,站在村前的戲臺上,和山坡上的女子對起了山歌。奉嘎話的陽剛和嫵媚,少不了眉來和眼去。唱的是什么,只有天上的月亮能知曉。
百歲老奶奶門牙掉落茶山中,耳朵也很背,站在門口招呼著,今天有點熱,快進來喝口山泉解解渴,皺紋里的鄉愁,一縷又一縷,牽出了夕陽的笑臉。
渠江源的入口外,上百只蝴蝶纏著游人的腳步,導游說,這條蹦蹦跳跳的小溪又叫姑娘河,河里危石多,山中美女多,越往上走,俏皮的身段越迷人。
同行的朋友沿著山路一路往上跑,還蹲在小溪旁,撈起了水中的山歌。岸上有人喊,摸到了姑娘河心扉么,他說,摸到了,你們聽,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李洪玉紅茶制得好,被稱為新化最牛的茶匠。那天,他請來了俊俏的茶藝師,手法流暢,泡出的茶湯回甘好,很解渴,問她干了有多久,才知道她是村里的婦女主任,周末過來練練手,順便養養心。我笑著說,當茶藝師比當婦女主任好,不料,有人插諢道,當婦女主任風險大,弄得她捂著嘴巴轉過了身。
山寨里百歲老人多,90歲的年紀不算大。有位奉姓老大爺,八十有一,還沒韻過當家味。老母110歲,依然愛管事,兒子50多歲,能管的都管了。自己擠在中間,這邊望望,那邊瞅瞅,啥都沾不上邊。
梯田的稻子顆粒大,煮出的米飯香,黏著舌尖往肚里鉆,不夾一箸菜,都能吃上兩三碗。不過,產量太少,就連紫鵲界的老百姓,也很難嘗得到。
奉嘎山的茶,同樣的好,光一個“無二沖”就種了5000畝。明代時,有人將鏨字巖上的茶葉上貢到朝堂,連皇帝品了都說好,至今留存的老茶樹還有上百棵。樹老茶色深,富含的營養特別多。
山里人實在,茶的起價很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盒紅茶,也就兩百多塊錢。老茶農講,上千米的海拔上,晝夜溫差大,這么熱的天,晚上還得搭條被子防著涼,山上很少看得見蚊子,不需要打藥防蟲害。
聽他這么一說,我們都加起了微信。起身時,茶藝師為我泡上了一杯奉嘎山的綠茶,并說,這里的山泉特別好,帶著路上解解渴。
秦人的弓弩,早已射入了雪峰山的深處,這里留下的維山生肖壁畫中,找不到靈蛇的身影。我問了一下新化的老先生,他說搞不清,又問了一下沖儺的師傅,他也晃起了頭,于是,我來到了八卦山的月光下,只想趁著梯田酣睡時,找回那個聰明伶俐的小蛇妖。
責編:劉暢暢
一審:印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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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華聲在線